说起坦赞铁路,在还未真正体验之前,它就已经在我心中有了许多种形象。从相声《友谊颂》中“披荆斩棘的铁路勘探队员”,动画片《海尔兄弟》中暴雨里仍在山间疾行的崭新绿色火车,到斯语课本中“凝结着中坦人民友谊的自由之路”,新闻中驻坦使馆每年庄严肃穆的祭扫中国专家公墓活动,再到后来一些报道中的“亏损运营,破败不堪”,我不禁在心中问,四十年过去了,坦赞铁路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在我眼里,它一直是坚强而诗意的存在——凝结了中非人民的友谊与血汗,贯通东西,横穿坦桑,跨越东非大裂谷带,从赞比亚的山间通向印度洋沿岸。我想对于每一位学习斯瓦希里语的学生来说,坦赞铁路一定是心中的白月光,所以,我想用一次坦赞铁路的真实体验给我九个月的坦桑尼亚留学生活画上句号。

柳永

秋蕊香引

列车路线图(图片来自网络)

始建于上世纪70年代的坦赞铁路(TanzaniaZambiaRailway,简称TAZARA),由中国、坦桑尼亚和赞比亚三国合作建成,为赞比亚、马拉维等国提供了新的出海通道。东起坦桑尼亚的首都达累斯萨拉姆,西迄赞比亚中部的卡皮里姆波希,全长.5公里,是一条贯通东非和中南非的交通大干线,是东非交通动脉。目前,受公路运输发展及与周边国家关系变化影响,坦赞铁路的运量有所下降,客运线每周只有两对列车,分别从达累斯萨拉姆和赞比亚的新卡皮里姆波希相对开出,全程千米,不晚点的情况下,快车全程需要41小时,慢车48个小时,分别在每周周二、周五从达累斯萨拉姆车站发出。

车站内坦赞铁路全线鸟瞰图

因为没有提前申领赞比亚签证,我计划从达市出发,到坦赞边界姆贝亚省(Mbeya)下车。本以为这将是我一个人的旅程,没想到在一次课间聊天我与韩国同学一拍即合,于是我们两个东亚姑娘做伴,准备开始这次“没有目的”的旅程。

我们想着反正我们时间足够,索性体验一把极致的“悠闲”,所以决定搭乘慢车,周二从达市出发,次日下午到达Mbeya,休整一天,周五凌晨坐长途客车返回达市。因为担心这条主干线上的座位会很紧俏,所以我们提前三周就去买了车票。

TAZARA火车站院子

达市的TAZARA火车站宽敞又干净,那天没有车次,空旷的院子里只有零星停着的几辆私家车,和两位慢慢巡逻的警卫,这和我们平时见惯了的坦桑拥挤热闹的客车站、公交车站大为不同。售票处的工作人员打扮时尚,彬彬有礼,买票的过程相当顺利,拿到票后就只等假期开始,踏上旅程。

今年的七月份,在结束了学校最后一门考试之后,我终于踏上了期待已久的坦赞铁路之行。一路上有不少人问我们,你们去Mbeya做什么?我们笑笑回答,我们只是为了坐一下火车,Mbeya下车之后要做什么,说实话我们还真的没有计划。

达市火车站内景

火车站的内外都能看出有些破损老化的地方,但仍不失气派。车站里的墙上挂着中土公司当初援建和近年来翻修坦赞铁路的的照片;大厅里有一个德国媒体团队在拍摄和采访;身边坐着肤色各异的旅客,有坦桑人,赞比亚人和我们这些世界各地的游客们;检票处的牌子用斯瓦希里语、英语、赞比亚语三语写成——我和身边的旅伴感叹,这真是一条国际铁路啊!

火车站月台

检票的过程十分有秩序,所有旅客都整整齐齐的排队检票,丝毫没有推搡拥挤,我们随着人流走上月台,没想到六七只健壮的大狼狗正伸着舌头等着我们。我们身边的本地旅客很自然地又排好队,把随身的所有行李放在身前,然后退后等待狼狗检查,经过了月台上的狼狗安检,我们顺利上了车。

排队等待狼狗安检

因为我早有体验火车出行的念头,向身边的本地同学、朋友打听了多次,所以当他们得知我已经买好票后,夸张地告诉我要多带点吃的,看时刻表完全无用,遇上故障我们可能会在车上过好几天。虽然已经习惯了本地同学日常的乐观和玩笑,但我心里还是悄悄给这段旅程打了个问号。其实,如果一路顺利到达那很好,但如果真的遇到了传说中的故障,等它几个小时,这种经历我也很期待。

枕木和备用车厢

不管是坦赞铁路火车站还是火车里面,中国气息都随处可见。我细细观察了一下我们的车:这列火车不算年轻,车内的装饰有些掉漆,门窗因生锈有些难开关,但行驶起来却十分平稳,乘坐起来非常舒适,经过翻新维修后的铁路,完全没有出现之前报道上那种颠簸不堪的状况。铁轨鲜有锈迹,看起来崭新而坚固,旁边整齐摆放着几条备用枕木,经过一些大站时,还经常能看见临近铁轨上停着或新或旧的备用车厢,完善的维修保障措施让我们很安心,想必玩笑里的话应该不会成真。

卫生间的门、卧铺包厢内景、三语(英、斯、赞)标识、中国援建等

列车内的装潢没怎么改动,和我家乡的绿皮火车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我和旅伴开玩笑说,我好像买错车票了,明天车门打开,可能咱们就回到中国了。

列车酒吧

不太一样的是,他们在餐车旁边改造出一间小而精彩的酒吧,里面有电视、音响、各式啤酒饮料,里面说笑喝酒说笑的旅客常来常往,人气很旺。

VIGAMA废弃站点

坦赞铁路全程原本有超过一百个站点,现在因为种种原因,有许多小站点已经废弃,不过沿途经过这些有中国风格的水泥结构的旧址,还别有一番风景。

一个经停站Makambako

铁轨周围的管理很松,少数地方建有防护网,但基本形同虚设,所以沿途一路都能看到有孩子和村民不时在临近铁轨上悠闲地散步。还有许多老人、妇女带着孩子好像就是早早在那里等待火车经过的这一分钟一样——孩子们蹦跳着热情地挥舞双手,大声和我们这些过路的旅客打招呼,有些还会随着火车跑上一段——这些定期经过的列车仿佛成为了他们简单、平静生活的一部分。我和旅伴说,我儿时也最喜欢到铁路桥上看这些轰隆隆的庞然大物,我童年的许多想象就是沿着火车和那些交错、看不到尽头的铁轨飘向远方,不知道这些活泼的孩子们是不是和我一样。

铁轨上吹风的一家人

一路上的经停站有大有小,短的几分钟,长的半小时。经过一些村庄时,有些乘客有时也会趁停车的间隙下车活动活动,坐在铁轨上吹吹风,因为车次安排,几乎没有同时间的对向驶来的列车,所以还是很安全惬意的。

沿途停靠点:一位穿制服的卖货妇女,后背上的斯语意为“坦赞铁路商贩”

附近的村民和小贩会趁这个时候来卖些食物和特产,大多都是妇女,卖的东西一般都有水果,饼干,炸鸡烤肉,传统酸奶,还有些当地的主食,相比而言,特产就丰富多了,在最开始的一段有椰子,一路西行,葡萄、蜂蜜、花生油、炊具渐次出场。我有时会在窗边买个椰子或者削好的橙子,看头上稳稳顶着“一个厨房”的妇女熟练地拆解整鸡。但更多的是走到车尾,坐在等列车缓缓开动的时候,从小窗里看在铁轨上兴奋追逐火车的孩子们,他们跑的活力满满,我也看得乐此不疲。

副车长在车尾摇旗指挥

最后一节列车是乘务人员休息区,因为管的不严,我跑来跑去的次数多了,竟也和乘务员姐姐、副车长也成了“点头之交”。副车长每到一个经停站都会下车进行过路登记,临近发车时他站在车尾摇旗指挥,这场景从前我只在电影里见过。他为人非常真诚,还带我参观了他小小的办公室,他告诉我,我们的这趟列车上个月刚刚由中国工程师保养过,所以现在车况特别好。我接着问,平时的检修和保养都是中国技术人员做吗?他说平时的小问题他们会自己解决,他们有自己的工程师,但因为机器上所有的标识和说明书都是中文的,他们实在遇到难题时,也只能去找中国工程师,但现在TAZARA的管理部门也在想办法,怎样把坦赞铁路运营的更好,希望我下次有机会再来时,能见到焕然一新的坦赞铁路。

卧铺包厢内

卧铺的乘客是按性别分配的,除非是家庭包厢,不然不会出现男女混乘的现象。我们的包厢里除了我和韩国同学,还有一位同行的坦桑阿姨,她说虽然大巴车更快,但空间太小,她不赶时间的话,还是喜欢坐火车,票价便宜,空间也够大,舒服多了。

椰子壳与果汁

坦桑阿姨说话不多,但难掩她的热情和善。我们仨赤脚坐在开着窗的过道里,火车慢速平稳前行,我们时而聊上几句,时而分享各自的零食饮料。她在我们的椰子水见底之后,分享了她带的黄瓜芒果汁,我们用装满健康果汁的椰子壳作酒杯,席地而坐,碰“杯”欢笑齐声说“maishamazuri”(“生活美好”之意)。现在回想起来那清爽又美好的一刻还是会微笑,感叹学习斯瓦希里语真是神奇,让我们三个本无交集的人聚在一起,共享这一刻的欢愉。

Mbeya车站月台

晚点了四个小时,我们到达Mbeya时已接近日落时分,当我和乘务员挥手、和一路聊天的“车友”告别,慢慢走下火车时,这27个小时难忘的坦赞铁路之行就算结束了,我的这段留学生活也真真正正到了要画上句号的时候。

第一学期斯语系留学生合影:我们来自世界各地,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来到这里

我还记得当初刚来时的紧张和不安。最初的两周,我们五个留学生就连走出宿舍大门,都要严阵以待,排成网上流传的最安全的队形,手机和现金藏到最深的口袋,对当地人的日常热情的问好、握手报之以谨慎的回应。

但其实临行之前,我自以为我学了两年的斯瓦希里语,我会理所应当的成为大多数在坦华人中的例外,就算生活上的不适应不可避免,但我还是可以迅速适应,顺利地和当地同学老师交朋友,拥有一段融入坦桑的精彩的留学生活,我以为这样才是这十个月留学生活最值得也最该是的样子。

能像这样相对从容地开始这段旅程、乘坐坦赞铁路时,我已经在坦桑尼亚生活了九个月,这九个月里,放下了最初“自命不凡”的幻想,我和朋友们慢慢尝试着走出校园、走出相对繁华的首都,利用课余时间略带坎坷地“穷游”了许多地方,见到了更多不同的人和风景,逐渐认识了一个更为真实的坦桑尼亚。但更重要的收获是,在与当地人交往的过程中,我们重新看待自己的专业;在这段大学四年中最简单、自由的生活里,我们渐渐开始明晰怎样与自己相处;在零距离接触多元的文化的过程中,我们渐渐形成了更包容开放的心胸与眼界。

最后一门考试后五人在校园里合影

英国诗人奥登曾如此写道:“我将会爱你,亲爱的,我将会爱你,直到中国与非洲相遇,河流跳上高山,鲑鱼到街上歌唱。”

我不知奥森的誓言最终实现了没有,但中国和非洲确是早已相遇了。

我曾和达累斯萨拉姆大学孔子学院的中文老师们聊起过的一个有趣的现象,我们都曾多次被郑重其事的问过“请问你们中国人真的吃蛇吗?”此类令人哭笑不得的问题。我们也面对过国内亲朋好友的提问,比如“你现在会用手抓着吃饭了吗?”,或者“非洲怎么样?是不是就和……”这种大到我们不知该如何作答的问题。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双向的提问,使我们都越来越真切地意识到了中坦人民虽相隔万里,但都对彼此怀着的好奇,他们都想了解,那远在大洋另一半的伙伴是怎样的。

他们是在坦桑尼亚教授中国文化的老师,我们是来学习斯瓦希里语的留学生,可能郑和的船队和东非海岸上的碎瓷片年代已经古远,但我们每一位留学生,每一位中文老师,每一位到这里学习工作生活的个体,都是他们眼里最直接最生动的中国形象。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都站在了中坦文化交流的第一线,我们每个人都是当中最直接的参与者、影响者,而非旁观者。所以相同的发问,不同的迷思,我们即使遇到了好多遍,每次还是微笑着认真地回答。因为我们想,我可能不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中国人,但可能是第一个与他交流的中国人,或许有更高效的方式,但用我们的耐心和微笑,解答他们心中的迷思与困惑,减少哪怕一个对中国误解和迷思的信仰者和传播者,这种坚持,我们力所能及,也十分愿意将之继续下去。

我想,我们学好外语技能的同时,让更多的坦桑人了解中国,让更多的中国朋友了解坦桑——或许我们学习非通用语种的另一重意义与价值就在于此吧。

文/孔元

北京外国语大学非洲学院

斯瓦西里语专业16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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